專訪邵藝輝:年度最高分,為什么是《好東西》?
1905電影網專稿 豆瓣9.1分,位列年度華語片第一,點映及預售票房超3000萬,各平臺話題討論度拉滿,都讓《好東西》成為年度“現象級”影片。
在備受好評的《愛情神話》之后,導演邵藝輝帶著打磨三年的《好東西》再度出發,延續了前作輕盈幽默的腔調和先鋒靈性的風格,同時用更聚焦的女性視角傳遞出對兩性話題的敏銳洞察。
如果“覺醒”已經是故事的起點,已經覺醒的女性還會面對哪些困惑?正在進步的男性會得到女性喜歡嗎?
在做客1905電影網《品道》欄目時,導演邵藝輝表示,影片想要聚焦新型男女關系下,都市男女之間遇到的新問題,開啟一場“后覺醒時期”關于“愛己”的探討。
有影評人在看片后稱贊:《好東西》是中國自己的《芭比》。對此,邵藝輝表示非常榮幸,也希望國內外這樣的作品越多越好。
《好東西》作為平行篇對《愛情神話》有哪些延續和發展?宋佳、鐘楚曦、曾慕梅、章宇、趙又廷、任彬領銜的“超絕”陣容碰撞出了怎樣的火花?1905電影網專訪導演邵藝輝分享創作幕后。
(以下為邵藝輝導演自述,1905電影網根據采訪整理)
鐵梅和李小姐也許是鄰居
《愛情神話》之后,我的確收到了很多好評,這些肯定會給我壓力和動力,也害怕第二部會讓大家失望,所以在劇本階段,就想盡力做到最好。
我曾經想過寫《愛情神話》真正的續集故事,也完成了一半的劇本,但因為一些原因不太適合繼續了,就從頭開始做了一個全新的故事,但《愛情神話2》或許以后有機會還會寫下去。
《好東西》是《愛情神話》的“平行篇”,首先它們發生在同一時空,只不過這一次聚焦的是像我一樣的外地人,同時它們在風格上也是很像的,講的都是都市中男男女女的故事。
兩者也有一些人物上的鏈接,比如最后登場的瑪雅在《愛情神話》里也有出現。鐵梅跟李小姐可能是鄰居,也設想過她們租的房子就是李小姐的,但那樣需要的人物前史就太長了。
在《愛情神話》的評論里,我也看到了一些建議,比如有人指出這還是一個男性視角的故事,雖然有女性的部分,但還不夠。
我也認同這種說法,所以在這一部中,我們決定以真正的女性視角和女性本位去展開故事,英文片名也直接選擇了“Herstory”(譯:她們的故事)。
很多女性題材電影都是在大篇幅地講述女性覺醒前的過程,這讓我覺得并不滿足。我很早就有了覺醒的萌芽,而且生活中很多女性也都受到了女性主義的啟蒙。
但覺醒之后呢?難道我們就不需要戀愛了嗎?如果男性也了解了一些女性主義的常識,他們會怎么做?
類似的思考這次都融入了創作,將“覺醒”作為故事的起點,去講一些“新東西”“新話題”。
她們身上都有我的影子
《好東西》是鐵梅、小葉和茉莉三個不同年齡的女性的生命體驗和情感經歷串聯起來的故事。她們的名字是兩種花和一片葉子,她們之間的關系也是互相支持,互相托舉的。
她們三個人都是我從自己的生命經驗中挖掘、提取出來的,很像我人生的三個階段。
茉莉和我小時候的狀態很像,小葉跟我過去“愛談戀愛”的階段很像。鐵梅不太像我,因為我做不到像她那么厲害,或者說她是我比較向往、崇拜的一種女性。
鐵梅總是想面面俱到,事事都做得很完美,追求一種我想照顧所有人,給所有人一個家的感覺。
其實,她有點像女性主義里面說到的“恐弱”,就是她不想流露出自己的脆弱,無能,或者無力感。但只要是人的話,她就不可能永遠那么強大和完美,任何人都有脆弱的地方。
所以,最后借由小葉給她的鼓舞,鐵梅也認識到不必那么苛責自己,強求事事都要做好,同時面對網暴,她選擇繼續創作,繼續表達自己的觀點,即便會被人抨擊。這也是我很想對很多女孩說的話。
那對于小葉而言,她的成長就是意識到不僅可以從戀愛中找到自我價值和尋求關注,在女性友誼中可能會提取到更多愛的能量和養料。
我過去也曾經很局限在戀愛中,但其實,戀愛只是所有“愛”之中很小的一部分。
在寫完劇本的時候,我就覺得宋佳老師是鐵梅的不二人選。
我塑造的鐵梅跟傳統的單親媽媽不一樣,不是很柔弱、凄慘的那種,我希望她是無比強大和快樂的,而宋佳老師身上就有這種瀟灑、自由、無拘無束的感覺。她也給這個角色注入了更多的靈魂和復雜性,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
鐘楚曦,我不認識她的時候就對她很有好感,見面后我們聊了很多有關家庭的話題和內心脆弱的部分,讓我覺得她就是我心目中的小葉。
她也讓小葉比劇本中更升級,更豐富,更可愛,增加了陽光開朗的部分,而這種開朗更讓人心疼,這種感覺是很難演繹的。
趙又廷說前夫哥像《芭比》里的肯
章宇老師是很早就定下的演員,因為我覺得他還沒演過這樣的角色。小馬這個角色其實很復雜,他學習了一些女性主義的東西,但又不會像前夫那么爹味兒,愛輸出,在內斂之中又要有張力。
我聽說過找章宇的戲很多,被推掉的也很多,但這次他答應得很爽快,而且第一次見面,他就對我說覺得劇本寫的很好。為了這個角色,他還專門學了兩三個月的架子鼓。
“前夫哥”這個角色很有意思,如果他嘴里的這些女性主義觀點換成一個女性角色來說,大家好像看過太多,也會顯得太沉重太尖銳,但讓“前夫哥”用爹味的方式說出來,就會有一種戲劇反差和喜感,可能更容易讓人“接受”。
當時這個角色找了很多男演員,但是他們都拒絕了。趙又廷老師,一開始想找他演胡醫生那個角色,但他看了劇本之后,說自己更喜歡前夫這個角色,有挑戰也更有意思。他還說這個角色像《芭比》里的肯,更讓我非常驚喜。
確實他之前的角色大多數都是像胡醫生這樣的“精英”男性,再演就有些順撇了。而且,他本人在生活中是很有幽默感的人,他也很好地把握了表演的尺度,演出了人物可愛的一面。
其實,男性角色身上也有很多我自己的思考和投射。比如胡醫生這個人物,他對待感情的方式,沒法很長久地維持一段戀情,某種程度上我也是這樣的。
所以我不覺得胡醫生是一個反面人物,或者說是簡單定義中的渣男,我希望他是一個很豐富的,可以讓大家去琢磨的角色。
再來說那場“飯桌戲”,我們先是排練了很久,到每個人接話都可以接得很緊湊,拍攝過程就行云流水了,就拍了三個晚上,每天最晚到10點就收工了,非常順利。
大家經常會好奇演員在這樣的戲中有沒有“即興”的段落,但我的劇本寫得比較緊密,是不容易有即興發揮的,會破壞整體的結構。
如果非要說“即興”,可能在最早的劇本里是前夫要來秀身材的,但因為趙又廷老師有傷,沒辦法練肌肉,就放在了小馬身上,又因為小馬不是那種喜歡顯擺的人,所以就需要小葉故意搞怪秀給鐵梅看。
這是在開拍前就改好的,章宇老師也為此練了一下肌肉。他一直跟我說:“我身材不好,我就試試健身吧”,但最后我們發現他太謙虛了,健身的效果已經很好了。
“女”和“子”加起來就是“好”
“好東西”這個片名很簡單,“女”和“子”加起來就是“好”。而“東西”更像是一種調侃和自嘲,因為總說女人有被物化的風險,那我們就直接把它點出來。
“好東西”究竟是什么?觀眾怎么理解都可以。它可以是人,可以是物,可以是生活方式或情感方式,讓你開心、愉悅的都可以是好東西。
“你已經很好了,不能再好了”片尾小葉跟鐵梅說的話其實也是我想跟很多女性說的話。
我們現在給女人的壓力太大了,要求女性事業要好,家庭也要好,小孩的教育也要負責,等于把對男人和女人的要求都壓在了女性身上。她怎么可能做得那么完美。
對比之下,我們對爸爸的要求就少很多,能回家就不錯了,偶爾輔導一下作業的話,就真是個好爸爸。其實媽媽每天都在做這些東西,但她有一點沒有做好,大家的指責就會很多。這樣真的很不公平。
前夫哥的話里還提到了“結構性壓迫”,很多都來自社會對兩性的刻板印象,認為女性就應該賢妻良母,男性就應該事業有成,這樣的評價體系在束縛女性的同時,其實也在束縛男性。
我們討論這些話題不是為了挑起性別對立,而是鼓勵大家脫離這種刻板印象,這不僅解放了女性,也解放了男性。
在一次活動中,我曾經說:大家對《愛情神話》的認可是給女性創作者的一種力量和激勵,告訴她們,我們可以不用像男人一樣去拍電影,也不用充滿男子氣概,你也可以像我一樣非常柔弱、平和,不發一次火,去拍一部電影。
其實,我知道我個人只是比較幸運,很多女性電影人依然面對著重重障礙。但近兩年來,我已經看到很多優秀女性創作者涌現出來,只要她們越來越多地被大家看到,改變就在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