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潤年:電影應靠有效信息吸引觀眾 -


    1905電影網專稿 聚焦第37屆中國電影金雞獎,《今日影評》推出系列特別節目《真論電影——2024年中國金雞百花電影節深度對話錄》,三問中國電影,共話電影發展得失,繪就新的征程。即日起欄目組將陸續推送系列節目完整采訪文稿,敬請期待。本期對話嘉賓:導演、編劇  董潤年。


    主持人曉麗(下文簡稱曉麗):今天很榮幸邀請到編劇、導演董潤年。這次來到金雞獎參與的活動特別多,有鼓浪嶼論壇、編導演論壇,那么,您自己持有的核心的觀察和輸出的觀點是什么?


    董潤年:謝謝曉麗。其實,從疫情之前我由編劇轉為導演開始,從整個疫情期間到創作《年會不能停!》,是市場激勵我們發展新的創作。在這幾年里,我觀察到整個電影市場發生了顯著的變化。其中,對我而言最大的變化是觀眾欣賞習慣和審美習慣的改變。這主要是由于互聯網時代的高度發展,以及互聯網視聽產品的極度豐富。普通觀眾從以前較為塊狀地接受信息和欣賞娛樂產品,發展到現在更加碎片化地接收信息。這種變化也導致了情感反饋的方式變得更加實時和直接。此外,更年輕一代的觀眾開始進入市場,成為影視消費的主流。這些變化對我來說既充滿挑戰,又極具研究價值,是一個十分有趣的現象。




    曉麗:您剛才提到了觀眾似乎在碎片化的閱讀,但我們現在在電影的評論和反饋當中,觀眾又特別不喜歡用梗堆砌起來的喜劇作品,您如何理解之間的關系呢?


    董潤年: 我覺得這其中存在一個信息差的問題。我們每次說觀眾現在的欣賞習慣逐漸碎片化,習慣于觀看短視頻或微短劇時,作為創作者,我們傳統上容易有一個誤解,就是認為創作只需將完整的內容分割成一個個梗,其實不是的,它是一種信息大量壓縮與疊加的呈現方式。我們現在觀看短視頻時,會發現它單位時間內的信息量非常大。如果我們只是簡單地將原本完整的敘事切割成更短的段落來呈現給觀眾,可能會適得其反。因為觀眾的信息接收方式已經發生了改變,他們可以同時觀看畫面、聽聲音、閱讀彈幕,甚至自己發表彈幕,同時可能還在做其他事情。每個觀眾的接受習慣和注意力分散程度都在增加。這要求傳統的影視創作,尤其是電影創作,必須加快節奏,增加有效信息量。我們必須依靠更多的信息來吸引和引領觀眾,讓他們能夠全程投入電影,而不是在電影院里看一會兒就拿出手機來玩。


    曉麗:我們具體地結合您的《年會不能停!》這個作品來說,想問問您在編劇和導演的階段,是先有的完整的故事,還是在生活中感受到了非常多的喜劇的梗,然后想把它融合成一個故事?


    董潤年:《年會不能停!》的創作過程歷經了漫長的階段,純粹的劇本寫作時間就長達兩年左右。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不斷地推出新版本,推翻并重構原有的結構,甚至更換了主角。因為對我而言,類型電影的創作,特別是面向市場的電影,題材的選擇是首要考慮的問題。我們選擇這個題材,不僅是因為它講述了打工人的職場故事,更深層次地,我們想探討這個時代每個打工人所面臨的挑戰和處境,這個題材與當下的城市年輕人有著緊密的聯系。



    選定題材后,我們開始思考用何種類型片的形式來呈現。因為已經很久沒有表現職場的喜劇了,觀眾雖然一直熱愛喜劇,但喜劇演員、創作者和作品團隊卻相對有限。我覺得觀眾需要新的類型、新的喜劇人或新的呈現方式。我與我的搭檔在感性的創作之外,理性地探討了我們要做什么樣的戲?我們花費了很多時間來討論戲的整體方向和結構,而不是其中具體的橋段或喜劇梗。因為我們想做的是一個結構性的喜劇。我理解的結構性喜劇,不是由一兩句臺詞或一段梗組成的,而是由純粹的喜劇情境、荒謬和錯位的情境以及錯位的人物關系構成的。當以這些架構作為基礎時,人物做正常的事情、說正常的話,也可能形成喜劇效果。這就是我們在劇本創作和拍攝過程中一直追求的狀態。



    喜劇創作其實非常難。一個有趣的現象是每當我刻意追求喜劇效果時,寫出來的內容往往很糟糕,完全不好笑。反而,當我忘記搞笑,不去想具體哪句話或哪個事能讓觀眾笑,而是從戲劇的基本原理出發,考慮人物關系、矛盾和環境時,往往能達到很好的喜劇效果。


    曉麗:那么,當您在創作互聯網大廠這樣一個年輕的生態語境時,你們怎么了解95后、00后這些年輕化的員工的?


    董潤年:這個故事最初源于我與高中同學聚會時,他們分享的職場軼事,特別是那些互聯網的專有術語,即所謂的大廠黑話。由于我高中學的是理科,所以大部分同學都從事理科工作,其中很多已成為各大廠的重要程序員,當他們講述這些互聯網企業文化的起源時,我非常感興趣。這些詞,每個字我都懂,但組合在一起卻讓人不明覺厲。不過,我覺得其中一些詞匯非常形象,比如“顆粒度”。從那時起,我對這種互聯網職場文化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并決定以此為背景創作一個故事。于是,我開始進行調研和采訪,先從這些同學開始,然后通過他們接觸到各個層面、各個年齡段的員工。包括我們自己工作創作中也會接觸到一些平臺型公司,我對他們的文化也感到很有趣。尤其是當我看到一些原本在學校里充滿激情和藝術夢想的年輕人,在畢業后進入互聯網大廠工作幾年后,氣質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們看待問題、理解世界的方式都發生了變化,這讓我感到非常有意思。



    其實,《肖申克的救贖》《教父》等很多經典電影都在探討某種系統或環境如何改變人。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有趣且具有意義的話題。因為每個年輕人進入社會后,無論進入什么樣的企業,做什么樣的工作,都會面臨規則的變化、人際關系的變化。我拍的第一部長片《被光抓走的人》,雖然用了一個科幻前提,但本質上也是在探討人與人之間的親密關系?!赌陼荒芡?!》依舊是在探討人與人之間的親密關系。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進入社會后,與我們接觸時間最長、關系最親密的可能不再是家人,而是身邊一起工作的同事。這種關系在我們生命中至少在一個階段特別重要,它塑造了我們每一個人。


    在采訪這些大廠朋友的過程中,我開始理解他們的思維邏輯,與我們創作者的傳統習慣邏輯不太一樣,他們是一種大數據時代的結果導向的思維邏輯,是一種很理性地看待世界的方法。當然,它有好的一面,也有使人類本性受到壓抑的一面。但恰恰是這些使我們的本性發生改變的地方,才是真正產生喜劇的地方。因為這種錯位、荒謬,雖然我們每個人單獨拿出來都覺得它很荒謬,但當我們身處這個環境,理性分析時,又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我覺得在之后的創作過程中,無論是喜劇電影還是其他題材的電影,這都是我想進一步挖掘和討論的一個話題。




    曉麗:剛才講到了您在這部作品中從編劇變成了導演,不僅僅要開始在劇本階段攝入,還要負責選人來出演您的作品。那么您的選人標準是什么?現在一些電影邀請許多喜劇人大聯動,結果卻不盡如人意,您怎么看待這樣的現象?


    董潤年:你這個問題相當尖銳,讓我換個角度來表達我的看法。我最早涉足編劇行業,是從情景喜劇開始的,創作了好幾部情景喜劇。之后無論是電視劇還是電影,我都參與了不少喜劇作品的創作。我一直在觀察觀眾喜愛的喜劇,尤其是那些特別深入人心的作品,從創作的各個層面分析它們的特點,包括演員層面。提到中國的情景喜劇,我覺得最成功的兩部作品一個是《我愛我家》,一個是《武林外傳》。這兩部作品通過情景喜劇的形式讓觀眾認識了許多優秀的演員?!段覑畚壹摇分械闹餮荻际巧弦淮顑炐愕脑拕⊙輪T,而《武林外傳》中的姚晨、沙溢等演員也憑借這部劇深入人心。還有《愛情公寓》中的孫藝洲,也是從這部劇中走出來的。由此可見,一部好的喜劇能夠向觀眾介紹許多優秀的演員,而這些演員未來并不局限于喜劇領域。




    我們可以反過來思考,很多優秀的戲劇演員,甚至那些以前主要演正劇的演員,只要表演有特點,對表演理解深刻,能夠塑造人物形象,其實都可能演好喜劇。當然,每個演員都有自己的特點和創作方向,但我們在尋找和討論演員時,首要邏輯是考慮哪位演員最能貼近我們創作的人物形象,而不是他們在觀眾心目中的喜劇屬性。當然,在《年會不能停!》里有很多《一年一度喜劇大賽》和脫口秀節目中的演員,但是在選擇他們時,我們并不是看重他們的喜劇屬性或名氣,而是通過與他們的接觸,逐漸了解他們,包括對他們的形象認知,認為他們符合我心目中的角色形象。


    曉麗:其實無論是上一部《被光抓走的人》的比較嚴肅的敘事,還是這一部《年會不能停!》的歡樂喜劇,我覺得在您身上始終有傳媒大學學生所特有的對社會的觀察力,希望你的下一部作品盡快跟大家見面。


    董潤年:謝謝大家,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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